清晨七時三十分,班前會結束的余音在學習室里慢慢地淡去,工人們步履沉穩地沿著廠區通道匯成幾股沉靜的細流。我走向集控室的途中,一抬頭,忽然被天上的光景抓住了目光——厚厚的云層裹著剛升起的太陽,沉沉浮浮。云縫深淺交錯的地方,竟然透出一塊塊奇異的藍灰色。那顏色像是灰蒙蒙里摻了點淡藍,悄悄壓下了七月的燥熱,帶來一絲涼意,但轉眼就被地面蒸騰的熱氣吞沒了。
這抹天色尚在眼底流連,視線已被廠房深處的光景牽去。鋼鐵架子撐起車間的輪廓,皮帶運輸機低沉的嗡鳴像大地在呼吸。設備臺前,工人們已經各就各位。他們深藍色的工裝早就被汗水濕透,衣襟、手套、安全帽邊上結了一層灰黑的汗堿。這被煤灰一遍遍染過的藍色,竟和天上那抹灰藍有些呼應。俄國畫家列賓畫的纖夫,油彩厚重得像包了漿;眼前這些工人脊背上暈開的藍灰色,卻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印記——煤灰是日子落下的痕跡,汗水是活生生的證明,在時間這塊粗布上磨出了最樸實的紋路。
熱浪混著煤灰鉆進鼻孔。一位老師傅正從高高的鋼梁上爬下來,后背的工裝緊緊貼著,濕透了一大片深色。他掀起帽檐抹了把臉,汗珠混著灰,啪嗒啪嗒掉在滾燙的鐵板上,砸出一個個小黑點,轉眼就沒了。這點濕痕還沒干透呢,天上那層薄薄的藍灰色卻好像落下來了——它不再懸在高處,而是融進了老師傅胳膊彎里的汗漬,印在了工人們硬邦邦的工裝紋路上:灰,是大地給的勛章;藍,是生命磨不掉的底色。新冒的汗水沖開舊漬,在粗布工裝上畫出一道道深深淺淺的印子,像小溪在石頭上刻下的年輪,一年又一年。
天上的藍灰,像羽毛一樣飄著,風一吹就沒了影兒;地上的藍灰色,卻讓人的體溫和長年累月的汗水,熬成了厚實的、帶著光亮的顏色。小暑過后的熱浪里,兩種色調在晨光中交織,以勞作浸染的藍灰色調,卻在日復一日的打磨中沉淀出獨有的光芒,那是大地承受烈日后,默默醞釀出的另一種溫熱的太陽勛章。(李允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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